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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大中文文學獎優異獎

2023.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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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如果,我是說如果,把你⋯⋯送到安老院去,你願意嗎?」

林莊問完這句話,身上的汗彷彿更多了,黏糊糊的、裹得他透不過氣來。他今早出門急,忘記開大窗戶,板間房裏又悶又靜,漲着一股霉味,帶着黃黑斑點的牆從四方向中間不斷逼近,擠得林莊在西裝下悶出一身熱汗。他坐在雙層牀的下層,正側着身幫母親瘀青的手臂揉跌打酒,工作穿的西裝黏在身上。母親任由林莊按揉手臂,眼神聚焦在牆壁的黴菌上。

林莊知道不會有回答,嘆了一口氣,「我不是要拋下你啊,我是今天聽到同事在講,現在的安老院環境很好,有人跟你聊天⋯⋯還有定時提供餐點,專業人員會照顧你⋯⋯你也不會這樣子摔倒⋯⋯」林莊瞄了眼靜坐的母親,看到母親頭上的那條蜿蜒的疤痕,他忽然改了口:「你不想去就算了。」

林莊現在心裏也像是撞瘀青了一般,每每跳動,總牽引起一陣酸疼。看到母親頭上的疤痕,他的心又像硬生生長出一條一模一樣的疤痕,微微撕裂開,為了不牽引傷口,他放慢呼吸,心卻跳得快、刺痛得很。

林莊只有母親,就像母親只有林莊一樣。母親苦了大半輩子,一個人打好幾份工,終於支撐完林莊的求學路。只是林莊找到工作通知她的那天,母親在貨梯上展眼舒眉,卻一時失神,失去平衡掉下來、撞到了頭。

母親醒來過來後,身體不再利索,要依靠輪椅出行,開口說話看福分;也在右邊頭皮上,留下一條粉色的、蜿蜒的疤痕。林莊記得清楚,母親還恍恍惚惚的時候,在自己手背上輕拍了兩下,又繼續陷入混沌。那兩下冰涼的觸感,林莊忘記不了。

他不由得望向母親的手,青筋爬在手骨上,被一層蒼白的、皺皺的皮薄薄地蓋住,顯出無言的虛弱。只有手肘的瘀青有點兒生氣,被林莊揉得發熱。悶擠的房裏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林莊頭腦裏卻有一陣聲音在迴旋,「要不要送母親去安老院?」他想到那間採光好的安老院,陽光百葉簾縫隙飄進潔淨的室內,母親要是坐在窗前,就能曬曬慘白的手背。

手背⋯⋯母親最喜歡拍拍他的手背。

林莊小的時候,母親兼職清潔工,那天臨時被叫去更遠的北區,來遲了林莊的小學畢業禮。林莊沒因為失落而哭,卻因為看見母親溢出歉意的眉眼,和她那被汗水打濕的鬢角和衣領,紅了眼眶。林莊說,以後賺大錢了,不會讓母親這樣奔波。母親那時候沒說話,把手往褲子上抹了兩抹,輕輕地拍了拍林莊小小的白嫩嫩的手。

可林莊最後只得了份薪水微薄的文職。他覺得對不起母親——都這樣對不起母親了,還想要送走她,自己算甚麼兒子。

林莊停下揉跌打酒的手,濃重的藥味積聚在他肺裏,他覺得眼睛也被熏得乾澀難受,快速地眨了兩下眼。胸腔的空氣和藥味在追逐,他深呼吸,嘆出一口苦澀的氣息。「媽⋯⋯你願意去安老院嗎?」林莊用盡全身的力氣再問了一次。只是他問完之後失了氣力,靠在牀板上。林莊感到一股悲涼的空虛,他的身體、他的手,都微微顫抖。

一隻手忽然覆上林莊的左手,繭子接觸上他的手背,帶來癢麻麻的騷動。母親很慢很慢地,輕拍了兩下林莊的手背。

林莊一時間愣住,胸腔浸滿了酸,變成淚從眼角溢出,變成氣教他抽噎。

整個封閉的板間房,一下子充斥了林莊的哭聲。母親還是那副愣愣的樣子,眼神不聚焦地望着穿着西裝的林莊,嘴巴半張着。

只是沒有聲音。

可洛:

作者大半篇都在鋪排那「無聲的答案」,就是母親用拍手來回應,強調沒有聲音。這部分是做得不錯。但亦因此寫主角林莊的篇幅很少,讀者不大認識他是怎樣的人,母親的苦也是「苦了大半輩子,一個人打好幾份工」帶過,若多描述人物的過去,或更能承載那無聲的答案的重量。

文:黃曉桐(香島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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