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摩登講故 天空小說
2022.11.08今日大家打開YouTube,形形色色的內容百花齊放,但原來半世紀前,互聯網尚未發達,市井中流行的娛樂之一便是聽收音機廣播的「天空小說」。那就好像古時茶館裏的「講古佬」一樣,單憑一把聲音,把腦袋裏的故事說得繪聲繪影,引得聽眾欲罷不能。其中,有些故事後來更編訂成書,出版單行本小說,成為大眾文學,供人再三回味。今期就和各位同學回到過去,細看「天空小說」如何風靡一時。
播音皇帝——李我
談天空小說,不得不提「一代宗師」李我(右圖上)。「天空小說」之名正是由他和當時的著名導演任護花於1946年所創,意思是「把小說的聲音,通過空氣傳播至每家每戶的收音機。」
上世紀四十年代末,抗日戰爭後,百廢待興,電台廣播一時間成為大眾的心理寄託。其中,李我最初在廣州風行電台初試啼聲時,已經同時被十家電台高薪挖角,早已是個炙手可熱的大人物。據文化研究者吳昊研究所知,當時有種神奇的現象:李我的成名作《慾燄》在中午十二時半廣播期間,「聽眾踏單車趕回家收聽,沿途家家戶戶收音機響着,來到家門前,耳朵竟一句不漏」。如此奇景,實在罕見。
值得一提的是,他後來的妻子兼徒弟蕭湘,當時就在播音室替他抄下《慾燄》的文稿,印成小說單行本,故事才得以留存至今。有興趣的同學更可以在香港電台網站收聽蕭湘女士重新演繹的新版本廣播劇——《蕭月白》(取名自《慾燄》中男主角之名)。
萬戶追聽的天空小說
直至1949年,大陸變色,香港麗的電台重金禮聘李我來港,將電台講故帶到香港,慢慢匯成一股潮流。
據李我自述,「直至我跳槽『綠邨』(澳門綠邨電台)時,他們(麗的電台)的聽戶已到六萬四千八百多了」受歡迎程度堪比今日的百萬訂閱YouTuber。
即興發揮的悲情故事
「天空小說」通常是一人分飾多角,而李我有項神技——「講古」從不寫講稿,只有數筆故事綱領。他習慣關掉錄音室的燈,讓自己專注其中,直播時臨場發揮,故事的起承轉合,隨興而作,多部經典廣播劇如《慾燄》、《黑天堂》、《雪影寒梅》等,這些賺人熱淚的通俗故事,都是李我一念而成的精品,名副其實是「出口成文」。李我的成功,除了才氣和天分外,更有賴他早期波折的生活經歷,他曾自言,「想到自己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無妻,只有一個我,所以就改了單名一個『我』字。」他寫的故事主題多是淪落受苦、戰亂失散、禮教害人、悲慘苦情等等,極合當時戰後社會混亂的大環境,成功引起大眾共鳴。
天空小說三大家
自李我首創「天空小說」大受歡迎,其後又有蔣聲、鍾偉明、蕭湘等人相繼加入,各有特色,一時間廣播界眾聲喧譁,十分熱鬧。鍾偉明(左圖下)將當時的播音員大致分成三派:李我的「創造派」,不寫草稿,即興創作;方榮的「消化派」,將舊故事消化後重新演繹,如《濟公》、《七俠五義》、《包公》等經典通俗故事,原來新瓶舊酒也可以是美味的佳釀;鄧寄塵的「演繹派」,他善講諧劇,有特別的講故技巧,善於口技,一人分飾九角,九種聲音,音音迥異,轉聲技巧高超,令人嘖嘖稱奇。
另外,鍾偉明的偵探劇如《郭林探案》、武俠劇如《陸阿采別傳》,以及蕭湘的倫理小說,都開拓了天空小說的主題和種類,真正達到百花齊放的美景。
從開花到式微
至七十年代,電視劇興起,廣播劇式微,完成陪伴大眾的歷史任務。
1975年無綫、麗的、佳視三家電視台競拍劇集,市民開始習慣晚上追看電視劇,慢慢取代電台,再次印證了媒體更替,弱肉強食的定律。可惜的是,當時的天空小說並無錄音,現時僅餘下少量印刷的單行本小說,大多好故事直播過後,便煙消雲散,一筆珍貴的文化遺產從此長埋泥土。
昔日文化生命力
天空小說風行一時,如同吳昊所言:「大街小巷、商店、涼茶鋪,都站滿人傾聽得如醉如癡」。這段時光除了成為一代人的集體回憶之外,天空小說自身作為生命力強橫的大眾娛樂文化,也引發不少雅俗爭論,吸引出版、製片商的青睞,正正反映當年文化產業百花齊放的面貌。
俗文化有血有肉
前文提及「天空小說」多是歷經苦難的悲情故事,李我自言「戲劇橋段中最煞食莫過於《陳世美不認妻》,陳妻被冷落拋棄,很惹人同情,觀眾永遠受落」,所以慘情故事愈賣愈有市場。講都市男女的苦戀故事,少不免描寫人慾橫流的情節,李我筆下老千橫行、色狼當道、舞廳林立等狀,既是反映當時現實,亦難免多作誇張渲染氣氛。其成名作《慾燄》中主角蕭月白就做盡「偷呃拐騙強姦」等等壞事,頗為兒童不宜;甚至後來麗的電台時而收到聽眾投訴某些天空小說是「哭哭啼啼的無聊故事,還有不道德的性欲,描寫得繪影繪聲……」,但麗的電台經理卻理直氣壯地回應「做電台不是辦學校,小說裏不能不涉有情慾」,同學又覺得誰更有道理呢?
兒童不宜 巴赫金的雅俗文化
大眾文化有時又叫通俗文化,甚至淪為「低俗」,不免有時落入「兒童不宜」的禁區。然而,「俗」未必不好。俄國文藝學家、哲學家巴赫金分析神話人物酒神狄俄尼索斯舉辦狂歡節的傳統,指出俗文化往往帶有四種特性,分別是「全民性」、「儀式性」、「階級消失」和「插科打諢」,在此肯定了「俗文化」的價值和意義,並認為這些「俗文化」可以解放西方社會長期高舉靈魂、理性,壓抑人類欲望的傳統。
文藝三合體
「天空小說」之為奇景,因受眾廣泛,而展現出強橫的文化生命力。
據吳昊著書《香港電影民族學》所述,當時通常一套廣播劇若得大眾歡迎和喜愛,便會得到出版商青睞,將劇集記錄、編訂成書,賺取剩餘價值。同時,製片商也會收購廣播劇版權,拍成電影,例如李我的《慾燄》、《鬼屋》、《黑天堂》等便是一例。至此,廣播、出版和電影組成香港五六十年代的「文藝三合體」,大力推動當時的文化產業發展。
另一方面,除了廣播劇至單行本小說的轉化外,當時亦有反過來將小說改編成廣播劇的例子,除了徐速的經典小說《星星、月亮、太陽》、高雄的《夜夜此時聽》等,還有通常被視為嚴肅文學作家侶倫的作品也在此列。這種作品在不同媒介之間互相轉化的情況,與現今不少製片商也以小說為藍本,改編拍成電影一樣。因有廣泛的受眾基礎,才得以不斷延續作品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