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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油尖旺 文學軌道

2021.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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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除了作為行人穿梭各地的通道,更是我們生活的空間,有了空間,才能發生大大小小的故事。而油尖旺區是一個充滿故事的地方,它既細小,又龐雜。地理上僅佔七平方公里,是十八區之中面積最小的區域;但是這片小地方卻是潮流文化與民間活動的聚合地,它就「像隻俯伏在城市的蜘蛛,偷聽着一個年代的呼吸聲」(〈MK中年〉潘步釗)。若你以為文學作品總是深奧難明,以下幾位作家筆下的油尖旺,總有你熟悉的地景和風貌,引導你輕易進入文學的世界。今期《S-file》和大家跟着幾位作家的文字,漫步油尖旺,從他們的個人觀察與情感,發掘街道的個性。 

 

第一站:不再活潑的旺角西洋菜街

  昔日的西洋菜街是各類民間活動的試驗場,開拓了香港市民對公共空間的想像,充滿年輕活潑的氣息。西洋菜街早於2000年開始成為旺角行人專用區,一個毋須申請或租用的自由空間,加上位於人來人往的中心地段,變成街頭表演者、民間團體、政治組織的集中地。原來表演不必有高台和射燈;簡單的白布和投影機亦可以是一場電影放映會;政治亦不只在立法會裏高談闊論……一時間,市井街道上竟有種蘇格拉底在廣場與行人辯論哲學的遺風。沸沸揚揚的街道像一個不安分的小孩,滾圓的大眼睛,總是閃爍着奇趣的新想法。

  然而,行人專用區產生的噪音嚴重影響附近居民的日常生活,引起公眾對公共空間的討論。2018年中,旺角區議會投票大比數通過「殺街」。詩人崑南執筆寫了一首記錄這場「最後的嘉年華」的詩作。詩中意象層層相扣,營造頹唐、清冷的氣氛,對比昔日熱鬧繽紛的菜街。街道被「殺」,活潑不再,「嘉年華」頓成「末日」,自由的街道湮沒「沉陸」,稚嫩小兒一晚長成「銀髮」老人,昔日再多的熱鬧也只能裝進詩人的「哀歌」之中。 

 

〈DQ西洋菜街〉(節錄)崑南

最後的嘉年華

哀歌 也是最後

他們早就選擇了

末日的繁華

伴和陸沉的掌擊

擺檔塔羅占測

香港的私處

凳仔上眼冷一片的銀髮

搖着紙扇 是搖着風雲

搖着旺角之滄桑 

 

詩意象徵 情感的濾鏡

  同樣記錄「殺街」當夜,詩作與新聞報道截然不同。報道盡量以客觀的視角,把鏡頭對準公眾關心的畫面;詩作卻是經過詩人的眼睛,選取一些個人化的瞬間或畫面,表達作者的個人情感,就如濾鏡一樣過濾雜訊,只保留有助抒發情感的元素,例如「凳仔」和「紙扇」既對應前文「擺檔塔羅占測」(西洋菜街常見攤檔之一)的形象,更刻畫出因為無法改變菜街命運而「眼冷」的「銀髮」,而後「搖着紙扇/是搖着風雲/搖着旺角之滄桑」散發出對「殺街」無計可施的無奈,呼應了詩首說的「哀歌」。雖然現今街道猶在,但個性卻被抹得一乾二淨,惟有零碎記憶幸存於詩人的文字當中。

第二站:老練的油麻地廟街

  如果西洋菜街曾是個活力四射的年輕人,油麻地廟街則像個老練但不奸狡的市井商人。它的「老練」除了來自滿街巧舌如簧的相士奇人之外,更因為它獨特的民間氣息。油麻地廟街總是能滿足草根市民心底的各種渴求,例如一瓶啤酒或是一件光鮮的首飾;而它並不會奸狡地利用這些慾望,將貨品包裝成貴價的奢侈品來謀取暴利。縱然是擺賣廉價「名牌」手袋的攤檔,店主與客人都心照不宣,這只是一場你情我願的「騙局」。在現代都市之中,這份難能可貴的坦白,溫養出純粹的市井氣息,瀰漫於作家王良和的文字當中: 

〈曇花‧廟街〉(節錄)王良和  

運動鞋與拖鞋擱滿木板。大牌檔的圓桌上堆積蝦殼蟹殼田螺殼,啤酒瓶和杯中酒盛滿燈光,浮着粗言的泡沫。煎蠔餅的香氣蛇遊於賣三級光盤、過期色情雜誌、冒牌名廠手表的攤子間。牛雜檔剪刀開合的清脆「唰唰」,伴着炸大腸的香氣油油的貼着行人的鼻子。尼泊爾人盤腿靜靜坐在街口的污布上,守着眾色燦然的手鍊、銀鐲、蜜蠟、轉輪,像膚色黝黑的菩薩守着廟中的法器。滿街的人間煙火,生命和生活如此熱鬧莊嚴……

感官描寫 市井之色香味

  寫作手法與內容是相輔相成的,選段大量的感官描寫正是為了營造廟街的市井氣氛與多樣性,呈現「滿街的人間煙火」。引文中除了可以看見廟街中形形色色的貨品,例如「運動鞋與拖鞋」、「煎蠔餅」、「冒牌名廠手表」等等,作者更運用了不少感官描寫,將廟街的色、香、味活現讀者眼前,例如眾色燦然的飾品(視覺)、炸大腸的香氣(嗅覺)、剪牛雜的「唰唰」聲(聽覺),讓讀者如置身現場。除此之外,作者更利用現實中的邏輯錯誤,寫出更豐滿的文學感受,例如:「啤酒瓶和杯中酒盛滿燈光,浮着粗言的泡沫。」光綫不能盛於杯子,語言亦不能浮在泡沬,但讀起來卻更加生動貼切,利用文學想像的特性,超越現實的感官體驗,將廟街的市井個性表現得淋漓盡致。

第三站:矛盾的尖東海傍

  尖東海傍背靠旺角與油麻地,面向灣仔與中環,處在本土文化勝地與國際商業中心之間,讓它混和出一種矛盾的個性。而各位沿着尖東海傍漫步,既有年輕歌手作街頭表演,又有對岸商業大廈的激光表演;既有幾塊錢的渡海小輪,亦有大量等候遊客的的士;既有藝術館與文化中心,又充滿可使人爛醉的酒吧。歷史上,亦湊巧地隱隱暗示着尖東海傍的矛盾個性。例如十九世紀有大量外國商船停泊,上岸的水手常與附近華人村民發生衝突,1839年華洋鬥毆導致傷亡的林維喜案,更是第一次鴉片戰爭的導火綫之一,同時詩人哲明的〈尖沙嘴寫給中環的信〉(1997年4月)發表於香港回歸前夕,正值香港大規模移民潮,詩人將「去或留」的矛盾置於尖沙嘴之中: 


〈尖沙嘴寫給中環的信〉(節錄)哲明

我與你相隔一個海

以渡輪來維繫我們之間的人事變化

茫茫人海它轉身去又來

雖然我們遙遙相對

但我看不清楚你

雖然我們性格相似

但我不了解你

你繁華時我喧鬧

你夜未央時我意興闌珊

遊客們愛為我們拍照

以最華麗的角度向香港的夜色對焦

將它的美框成回憶

借景抒情 地方擬人化

  擬人化是文學常用的技巧,將人的特性置於死物之中,令它們擁有個性,甚至懂得寫信。詩中的「我」和「你」借用了尖沙嘴與中環一海之隔的關係,因為彼此「遙遙相對」,產生了既熟悉又陌生的矛盾,如詩中「雖然我們性格相似/但我不了解你」,利用地景的特性建立了詩作的氣氛,繼而將這種矛盾延伸去抒發詩人的情感。「將它的美框成回憶」,為何景色如此優美,要用相機將它變成回憶,因為「遊客」將會離開此地,回到自己的國家,但對於家在香港的移民者來說,海傍的美景卻有另一番意義。誠然,詩中景物不只是詩人抒情的工具,而是詩人先對地方產生感情,觸發連串靈感,才能捕捉街道特性,擬化成有血有肉的「人」。

文:盧家彥 圖片:星島圖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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