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駱以軍 玩伴式的父親
2014.03.04
父親,樣子大概都是正經八百,不苟言笑;每天早出晚歸,眉間的皺摺有多深,生活的壓力就有多大。台灣作家駱以軍身為兩子之父,卻沒個父親樣,他笑說:「我就像是電影《賤熊30》中那隻愛罵髒話的熊,是他們的玩伴。」新書《小兒子》記下了他和兒子們玩耍逗嘴的生活趣事,娓娓道出他對生命的感觸。他以「廢材」的姿態,祝福兒子厚道溫暖,叮囑他們要避免傷害別人,更要堅守自己的靈魂。像他這樣一個父親,在小說的世界不斷自我建構和銷毀,滿是憂慮,幸好在守護兒子的同時得到療瘉。父和子,彼此照亮對方的生命。
關於駱以軍
台灣著名作家,生於一九六七年,著有《月球姓氏》、《西夏旅館》、《遣悲懷》、《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等小說,曾獲第三屆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第三屆臺北文學獎等文學獎項。圖中的他手握着早些年台灣非常流行的菇菇筆,果然是個愛玩愛鬧的父親。
《小兒子》 張貼於臉書的搞笑生活
《小兒子》的內容是駱以軍記錄在臉書上和兒子相處的點滴,如詩般的字句拼貼出他們生活的全貌。三年前,他開始學打字,玩臉書,笑說:「在臉書的世界,我因為打字龜速,只能省去繁複細節的文字,寫些搞笑的。除了張貼和兒子們耍呆的片段,也會寫黑暗文,寫讀書心得,寫詩……只是笑話的迴響大許多。可能,我們父子本來就是搞笑團體吧?」若不是臉書,他怎會記下這些一瞬即逝的生活瑣事呢?普通讀者又怎會了解駱以軍原來是個搞笑藝人、胡扯高手呢?
追溯《小兒子》的書名,也不失他的搞笑本色。「去年,我閉關寫長篇小說《女兒》,儘量不接外頭邀約、演講、評審等,難免遇到經濟拮据之時。跟出版社預支版稅,副總編問:『要用甚麼書名預支版稅』『《女兒》吧』。沒想到《女兒》已經預支過了,我隨口亂說『那就《兒子》吧』,沒想到出版社老大初安民先生竟簽准了。」新書就在這亂說的瞬間成形了,「小兒子」指的既是他那蠟筆小新般的小兒子,也是他自己。老爸愛胡說,小兒子愛唬爛,你一句無聊的話語,我一句無賴的回應,流瀉出只屬於這對父子的快樂。
祝福 他們會厚道、溫暖、有骨氣
孩子呱呱落地,未來會是甚麼模樣?無人知曉。人人都想子女將來讀書好,賺大錢,偏偏駱以軍只希望兒子們能厚道待人,溫暖堅強,生活縱使不順,仍要保持骨氣。台灣有「收涎」的儀式,嬰孩滿月時,大人們會剝其脖子上繫的一串餅,說一段祝福的話。他當時說:「我希望他們充滿創造力。對感情的創造力,同情他人處境。痛苦的想像力,不要被某種困境壓住了,浪費了有限的人生該去體驗、感受、觀看他們將活在其中的時代。」書序題為〈祝福〉,是他極喜歡的兩字,說這像是飛向無垠夜空的飛行翼。孩子的未來隱藏在黑夜之中,現在的他們還沒有經歷「求不得苦,愛別離苦,怨憎懟苦」。這雙翼糅着父親的愛,帶着他們去經歷那些苦,感受孤獨,被人捶擊,自我崩解,然後是寬恕和愛。年老時,仍能體會快樂。沒有俗世的價值觀,沒有人云亦云的追求,駱以軍的祝福多麼微小簡單──平安幸福。
傷害 要懂避免和承受
事實是,這個文明時代是座令人駭然的惡之巨塔,充斥着來自他人的傷害。或是無意,對造成的痛苦缺乏理解力;或是故意,誰管你痛苦與否。他感嘆:「傷害就像是蜉蝣微物,存在於小學生的教室裏,存在在大學學院的辦公室人際關係裏,存在於將來他們難解的愛情關係裏……」而他,因不習慣辦公室的人際關係,早在三十歲便放棄了典型的職場。那些人情世故、是非閒言像乒乓球般從四面八方彈來彈去,避不開,躲不了。「當然,我祈求我的孩子一生都幸福快樂,但我怎能忍受,他們將來也加入那傷害他者的文明大廈?」作為人,不要傷害別人,但要能承受傷害。
廢材 是有靈魂的人
他常以「廢材」自稱,也喚兒子們為「廢材」。他的成績向來是全校倒數第一名,也曾有過渾渾噩噩的時光,打架、曠課、記大過是家常便飯,甚至偷些小錢買東西送同學耍闊。時至今日,他成了大作家,雖然每次演講也會焦慮不安,莽撞出錯,但卻是個善良的、有靈魂的人。他笑說:「我這是體質上的,每到人群裏就會緊張害羞,就算是有再多的演講經驗,上場前還是焦慮欲死。但是,生活中的我,在親近人面前是個耍寶搞笑的人啊!」經過很久時間,他才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麼糟的人,尚有許多發亮的品德,可以帶給人溫暖和義氣。
大兒子性格內向害羞,會因為弄丟英文講義,而愁眉深鎖,耿耿於懷。小兒子性格相反,臉皮厚,弄丟東西是生活常態,愛唬爛瞎扯,熱忱於當「敷大便股長」*。當父親的,便有不同的相處方式。「我比較不會作弄大兒子,但常和小兒子逗耍。事實上,我比較擔心大兒子長大後,太怕出錯、丟醜。人世怎麼可能不有灰頭土臉的時候?」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小說家父親比一般父親多了和兒子玩樂的時光,就像唐吉柯得般,帶着兩個小廝在台北街巷漫遊冒險。就這樣,一點點,一滴滴,透過真實的相處引領他們成長。
*「敷大便股長」:小兒子負責打掃廁所時的其中一個崗位──拿淋濕的衞生紙,敷在變乾硬的大便污漬上,等它敷軟易於沖掉。
父親 海邊的守燈塔者
然後有一天,兒子長大了,會漸漸離父親而去,建立自己的生活。他感慨:「在這一年,我才感受到這股淡淡的哀愁。其實,十多年前套上『父親』這角色枷鎖,很多時是經濟的憂煩,體力的疲憊,和創作時間的破碎。但我相信人應該自由展開他自己的旅程。當他們離開,我可還有好多閱讀和長篇寫作的計畫啊!餘生時光都不夠用。」做父親的,或許就像駱以軍說的,是在海邊守燈塔的老人, 守候着孩子,讓他們揮翅追尋自己的天空。偶爾回頭, 那燈還亮。
兒子 療瘉空洞和恐懼
當守候者的這些年,兒子也相應地修補療瘉了駱以軍內心的空洞和恐懼。寫小說,是條孤獨的路。一路走來,父親過世、經濟壓力、自尊常常被羞辱……他對未來充滿恐懼。「我像胄甲不離身的黑暗武士,必須戴上潛水鏡氧氣瓶,潛入那小說黑暗冰冷的深海底下。當兒子們像小動物暖暖軟軟偎靠在我身邊熟睡時,就好像可以把那讓我哆嗦的恐怖噩夢,以他們的神性將它吃掉,修復了我。這是很幸運的事。」
創作 在建構和銷毀間拉扯
創作縱然蘊含了許多的苦,種種的靈感乾涸、乏人問津、自我否定纏繞心頭,他卻直言,三十歲後就再沒有想過放棄這念頭。「你如果問一個在浩瀚銀河外的某個奇妙老頭,他每天用鏟子送揑壞的黏土進一火燒窯爐,而燒出來拼綴着的是一幅宇宙的瑰麗爆炸。光和暗黑之舞,各種旋轉、崩灑。超新星形成的奇景、太空暴風或小行星帶。你問他為何可以堅持?他也會和我一樣愣愣答不上來。」沒有為甚麼,掙開雙眼,雙手自然地提筆寫字,日覆日,年覆年,寫小說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創作,是我個人的神秘河流,從沒停止的持續流動着,而我花的意志力,可能遠超出外人的想像。」每寫一個長篇小說,他要建立一套完整的小說語言,之前耗時四年多,完成了四十多萬字的《西夏旅館》,探索了一個時代的迷失。當寫新的長篇小說《女兒》時,他必須將那些如硬碟記憶體般嵌入腦海的思想徹底殺毀,創建不同的小說語言、全新的時代。在建構和銷毀之間拉扯,他寫下了一個個深入靈魂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