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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守護者 李衍蒨

2018.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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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一個你我都擁有的人體密碼,它是我們身體骨頭數目的總和,人人一樣。法醫人類學家李衍蒨就是憑着骨頭留下的痕迹,像福爾摩斯般,推斷屍體生前的種種,確認死者身分。近年她加入東帝汶法證科,處理無人認領的人體殘骸,又在塞浦路斯和非洲索馬里蘭擔任顧問,進行人道工作。骨頭的故事,藉着她這種與亡魂溝通的科學本領,令真相不致於長埋泥土。

李衍蒨Winsome

修畢哲學學士及人類學文學碩士後,於美國殮房及相關機構完成實習。隨後赴英攻讀法證學及鑑證科學研究碩士,主修法醫人類學。期間到東帝汶工作,並到波蘭進行生物考古學、法醫人類學及法醫考古學研究, 去年出版首部著作《屍骨的餘音》,第二集剛於本月推出。

法醫人類學家

喜歡骨頭和屍蟲,不是一般人的嗜好吧,Winsome偏偏對此情有獨鍾,且一頭栽進去,成為法醫人類學家──一個香港根本沒有的專業。跟法醫不同,法醫人類學家主要負責處理已經嚴重腐爛的人體殘骸,靠骨頭確認死者的性別、年齡、種族、身高、過去的一些醫療背景等。有看過美劇《BONES》(港譯:《欲骨查》)的話,Winsome就是和主角一樣,是屍骨代言人。

誠實的骨頭

《聖經》說女人由男人的肋骨所造,所以男人比女人少一塊骨頭,法醫人類學家當然反對。Winsome說每人都有206塊骨頭,每一塊骨頭的名稱亦不同,當初念這科猶如學習一種新語言,有很多東西要記,須要不停練習和接觸。

她解釋,每次處理一副骨頭都是全新的挑戰,因為沒有兩副骨是一模一樣的,如果在骸骨上發現創傷痕迹的話,可以從創傷痕迹重組事件的發生次序。每次處理一副骨,都要填寫十至二十頁的表格,檢查眼前屍體的骨頭有沒有遺漏,然後分析鑑定。

「一副骨有幾完整、遺漏了哪一塊、碎成點,全是客觀事實,肉身可以隱藏一些痕迹,但骨頭不會說謊,斷裂和駁回時間、怎樣斷法,也能推斷,不能扮另一種死因。」她曾聽過外國有同行,為了將一個人定罪,在化驗報告做手腳,絕對是專業操守失德。

細心、多角度觀察

屍體的狀況會按照氣候跟土壤各種因素而有變化,所以觀察力一定要強。Winsome在塞浦路斯時,曾在四十多度的酷熱天氣下工作,她會提醒學生特別留意泥土土質的變化,如挖出來的泥土和最表層的泥土,顏色是否有分別,因為有機會是屍體腐化的汁液所造成的影響。

隨着科技發展和搜集得來的骨頭資料庫愈來愈多,法醫人類學是一門不停發展的學科。Winsome認為,科學或一個專業,應該要有多角度觀察,「這科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科學,因為生活習慣的差異,令每一個族群的骨頭都可能出現不同的特徵。」接觸這科多年,Winsome也有少少職業病,例如每每看着其他人的時候,不自覺多留意對方的頭顱形狀;又如飲茶食鳳爪,發現聯繫筋腱肌肉的骨頭比較突出和強壯,而判斷出「呢隻雞平時行好多路。」

為墓碑加回名字

Winsome這兩年多數留在東帝汶和塞浦路斯,她說人道立場工作,是法醫人類學的最大命題,執着於找出死者的身分。上世紀七十年代東帝汶發生內戰,死亡人數超過十萬,今時今日仍然不停挖出骸骨,「都幾震撼」。因為大屠殺,或者在萬人塚,屍體難以解剖,尋找身分相對地重要,有些家屬窮一生希望尋找親友的下落,如能確認死者的身分,當下雖然難過,但可以還卻心願,讓家屬早一點療瘉心理傷痛,「每個墓碑上都應該有一個名字,而不是一個編號。」

不甘心死者不明不白

與死亡如此接近,Winsome有感法醫人類學不止是為死者和家屬服務,也是一個自我學習過程,體驗不同生命,「每一次處理骸骨都是與自己對話,我會想,如果有死者的相同經歷,我會怎樣。」Winsome自認多愁善感,每當知道將要處理小朋友的骸骨,難免鼻頭一酸,不過工作時絕對理性行先,她歸功於多年讀哲學的訓練。

「哲學着重理據和邏輯思考,感情行先是無用的。工作時會轉換想法:我有這樣的技能和專業知識,不甘心你不明不白的躺在這兒,一定會找尋真相,把情緒放在一旁。」

為一整代人記綠

能夠確認身分,是對死者的一份尊重,可惜「BBQ大團圓結局」並非理所當然,現實世界更多的是無頭公案。以前Winsome會覺得無奈與無力,這兩年卻有新的體會,「這樣不代表故事不完美,宏觀來看,因為是來自同一個時期和背景的骨頭,把找到的骨頭妥善記錄,整理成有系統的資料庫,便是一整代人的紀錄。骨頭上反映的,可以供後世研究其時的文化生活、疾病的演變,甚至是醫療科技的變化過程。法醫人類學家就是翻譯機,為死者聲音做橋梁。」

名字,是現世的一個身分,若然因為各種原因,就算沒有了名字,骨頭留下的痕迹,依然讓每一個人在人類文明史上,有其價值和貢獻。

職人書寫 專業精神 帶出人生百態

Winsome以自己的專業,寫下《屍骨的餘音》上、下兩集以法醫人類學為題的書。這類以自身專業為書寫命題的書種,可稱為「職人書」。另一種「職人小說」,以詳盡的工作細節來推動故事,讓讀者認識行業之外,同時感受當中的職人精神。

揭秘式職人書

香港有不少職人書,題材包括空姐、醫生、救護員、社工、導遊、殯儀業、律師、警察等,如藍海寧的「空姐事件簿」系列,已出版十多集;鍾浩然醫生的《急症室的福爾摩斯》,令讀者恍如親身感受on call 36小時。

職人書有着對行業工作的反思,也有少許揭秘、爆料的元素,滿足讀者的好奇心之餘,增加大眾對專業的了解。這類書有一共通點,都是需要與人接觸的工種,因為有「人」,有很多題材可以書寫,由此帶出人情故事。

職人小說 詳盡行業細節

所謂職人小說,就是內容會大量描述工作細節,並以工作特徵而推進劇情的作品。有別於純粹以某種職業為角色設定,故事滲着明顯的職人精神和專業。日本作家三浦紫苑便擅長於此,幾本著作包括《啟航吧!編舟計畫》那個執着編纂大辭典的團隊、《哪啊哪啊 神去村》那個頹廢的畢業生被丟到深山木場伐木的故事,還有《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系列那兩個廢到不行卻不停滿足顧客各種要求的主角,都是好例子。

職人小說要好看,必須做足該行業的資料搜集,細節才夠扎實,小說的主旨才能說服讀者。三浦紫苑說過,首先會觀察那個職業特有的用語、同事之間相處的態度和距離感、他們的生活方式以及身上帶有的氣息,還有採訪對象身上帶有的氛圍,如果沒有實際見面觀察,很難理解和掌握。

字典編輯與伐木師的人生意義

以《編舟》為例,三浦紫苑數次拜訪在日本仍有發行辭典的岩波書店,以及小學館辭典編輯部,才發現他們不是想像中的文字宅男。他們在工作上會遇到困境,質疑自己的工作目標,據說也不是每個人一開始就喜歡自己的工作,有人是被挖角進來的新手,慢慢才喜歡自己的工作。她以不同的角色遭遇,帶出故事主旨:並非人人生而完美,工作不是單憑一人之力即可以完成,要眾人合作才能夠做出成就。

又如要精準掌握伐木業的山林風貌及山林人的真情流露,創作《神去村》時,三浦紫苑參考了大量政策白皮書,並實地到山林現場探勘,明白了山林業以一百年循環發展及經營的價值觀。書末的參考資料長長的一串,就知事前做了多少工夫。小說藉原先沒有人生方向的主角,因誤打誤撞投身山林業而有所改變,以此獻給對自己未來沒有想法、沒有目的,甚至感到人生沒有意義的人,鼓勵他們作出改變。

以職人專業帶出熱血人生

另外,《多田便利屋》中的設定,令讀者了解到日本的「便利屋」與其他國家的「便利店」有所分別──「便利屋」是只要有顧客委託便會工作的公司,業務如修理拉門、換燈泡、除草、剷雪、整理車庫、看家、遛狗、摘蜂窩、接送小孩這類日常事項,故事中甚至有人委託一整日監控公車到站時間,做成報告跟巴士公司投訴脫班。正因便利屋的營業範圍很廣,看盡人間百態,以此產生了戲劇衝突。

有書評形容三浦紫苑總有辦法把冷門的題材寫得熱血莫名,藉由一個專門領域的職場故事,讓讀者重拾對人生的熱情。是的,因為真的不是每一樣工作都能快樂而有趣。

文:區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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